粤北山区产香龟,龟身小巧,肉质肥美而带异香,故此得名。自古以来捕猎者众多,然而香龟动作敏捷,行踪隐秘,一般人不容易捉到。
有张姓捕龟世家,家传抓龟秘技,寻找龟穴,百分之百地准确;出手捉龟,没有不手到擒来的。他们引以为秘技,作为谋生的手段,绝不外传。然而,历代以来,这种龟因为体积小而不能上正席,因此在市场上并不受青睐,捕龟给他们带来的利润仅是糊口而已,他们含辛茹苦,世代清贫。然而,自改革开放以来,形势突变。生活条件改善后,人们不再追求大鱼大肉,改而喜欢那些平时难得一见的东西。特别是在邻近的广州和深圳等发达城市,香龟成了席上的珍品,供不应求,价格越炒越高,张氏借此机会,迅速致富。
早就听说张氏传人捕龟神乎其技,闻其味,观其迹,听其声,无不手到擒来,满载而归。只可惜他从来不透露捉龟的秘密,故此就算别人守在身边,也不知道张氏是怎样抓的。笔者通过一个与张氏很熟的人,终于说服张氏接受采访。
进来村子,打听张氏的住址,村里人说,不用问,你看楼房最气派的一家就是。果然看到一栋簇新的三层楼房,见到了张氏。张氏四十多岁,身材瘦小表情木讷,普通话夹杂着本地客家话,晦涩难懂。他带我们来到山间,东寻西找,扒开草丛,露出一个细小的洞口。他指着洞口说,这里面有三只龟,应该都是幼龟,大龟可能已经被抓了。接着他伸手进洞,很快就往外掏出三只小龟来,睁着小眼睛,小脑袋四周乱转,在张氏手上嗷嗷挣扎。张氏将小龟放在地上,小龟飞快爬回洞里。
张氏说,以前一出手,必然能抓到成年的大龟。这些年香龟特别好卖,价钱高,很多人不知从哪儿学到了抓龟技术;还有一些外地人,用诱饵,用网捕,甚至在野外放上一些不知道什么药,一到晚上,成群结队的龟争相往网里跑,一网就是十多只。十多年下来,原来满山的香龟,现在已经很难见到踪影了。张氏的收入,也从前几年每年收入的七八万元,到现在难以维系大宅的费用了。从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,了解到他家祖传的捉龟技术,不知道从什么年代就有了,一代一代地传下来,传子不传女,传长不传幼,所以了解这一技术的人寥寥可数。张氏清楚地记得父亲向自己传授时那庄重的表情,以及颇为自得的口吻:“有了这套技术,就算不发达,也断不会饿死!”哪知时过境迁,造化弄人,如今时势的变化,竟然一会儿将张氏一家抛上弄潮儿的位置,转眼又将他置于尴尬的境地!
言谈之中,笔者注意到张氏的右手总是有意无意地藏在身后,仔细观察,发现右手少了食指和中指。很惊讶地问起来,开始张氏不想回答,禁不住笔者再三询问,终于道出个中缘由。原来张氏家族这一秘技,除了传授捕捉之法,还有一个特别的交待:捕龟之法,贵在留一手。龟藏在洞里的时候,都是很整齐地排成一排,一般成年公龟在外面,中间是幼龟,最下面是母龟,如果是怀孕的母龟,千万不要去捉,因为下面往往藏着一条大蛇!不明白龟的下面为什么总有一条大蛇,但民间总是流传着龟蛇杂交的故事,而武汉也有龟山和蛇山,看来龟和蛇之间确实有神秘的联系。可惜,我的前辈们总是对这一句传授充满好奇,甚至是不相信,我爷爷、我父亲,都是因为好奇去抓最后一只母龟,结果被毒蛇咬了手指,情急之下断指求生,所以都缺一根手指。惟独我,因为好奇失去一根手指,却又??面对我们询问的眼光,张氏欲言又止。最后在我们的要求下,张氏讲了失去第二根手指的经过。张氏十七岁时,因好奇被毒蛇咬了,失去了一根手指,从此再也不敢抓龟洞里的最后一只母龟了。到1995 年张氏20 岁时,香龟在深圳、广州等大城市走俏,价格最高时卖到120 元一斤,特别是怀孕的大只母龟,价格更高得惊人。当时张氏家里已经盖起了三层小洋楼,成了村里人人羡慕的富户。但张氏已经不是以前的张氏他走惯了深圳广州,见识多了,早已不满足这些,他还想要小车,想送两个孩子去城里读书,像城里人一样,觉得那才叫人过的日子。他起早摸黑,收入丰厚,然而,此时的环境已经不比以前,抓龟的人越来越多,龟的数量越来越少,到后来,连成年的龟都很少见了。
1997 年春季的一个傍晚,张氏在山上转悠了一天,背篓里还是可怜巴巴的几只小龟,天色麻黑,张氏正无奈地往回走,脚忽然碰到一个洞穴。这是一个非常隐秘的洞穴,洞口藏在深深的草丛之中,凭经验,张氏感觉这应该是一个大穴。他小心翼翼探进手去,不禁心内狂喜,果然有大龟!一连几只,张氏如探囊取物,都是鲜肥的成年香龟,他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,一路掏下去,忽然手触到一块硕大的硬物,伏在洞穴的深处,一动不动,他知道,这是一只怀孕的母龟,一只值钱的龟!张氏的手抖了一下,断指之痛令他手往后一缩,然而城里的花花绿绿又令他视线模糊,该不会这么巧吧?这么想着,他用手叉住了母龟上盖,慢慢往外拽出,忽然,他手一麻?? 采访完毕,在返回的路上,我不断回想起张氏残缺的两根手指,想起他佝偻的背和无助的表情。他说,现在香龟越来越少了,可自己身无长技,手又有残疾,不知道今后的日子怎么过。我在想,如果人们能稍微安于现状,如果深圳广州不流行吃香龟,如果??那张氏也许就不会失去第二根手指,那他就可以像其他村民一样下地干活儿,可惜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!(作者为中国环境文化促进会环境文学委员会委员)